唯有郭永坤他们四人间的气氛却有些不对。
首先是李有光,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,不曾想过来还是像个路人一样,几乎没人跟他热络搭话,弄得心情有些郁闷。
一个人的出身,就定格了一生的命运吗?
再说,出身又不是他能选的!
其次是林红道,他刚好坐在郭永坤身边,但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人。
因为经过多方打听之后,他终于了解到,周静离开河东时,不仅去过郭家,而且还留下了一封信。
但此事,旁边这位并没有跟他提及。
这还当他是兄弟?
亏他之前还冒着受处分的风险,搭救了他哥。
“你们……是不是闹矛盾了?”吴荣蹙眉问。
郭永坤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他要不说这话还好,一说林红道顿时绷不住了,“没有?永坤,我对你可以吧,你又是怎么对我的?”
所幸刻意压低了声音,并没有弄得人尽皆知,况且其他知青相聊甚欢,也没人特别留意他们四个。
“我……怎么了?”弄得郭永坤有些不明所以。
“我问你,周静是不是给你写过信?”
郭永坤刚想说“没有”,不过突然想到什么,点头道:“走之前看我不在家,留过一封,但就是很单纯的道别,也没有说她具体去哪里。这个……难道还要向你汇报?”
他都搞不懂对方怎么如此神通广大,连这事都知道,莫不是家里出了奸细?
那不可能。
大概是从周静的某位长舌妇闺蜜那里得知的吧。
诶,这个周姑娘,真是害他不浅呀!
第111章 祸事
林红道哼哼了两声,显然不信,酒杯一抬道:“来来,喝酒!”
但找的并不是郭永坤,而是吴荣和其他人。
酒过三巡,心有郁结的林红道明显喝高了,眯眼望向郭永坤。
郭永坤一看他这模样,就知道要坏事。
“永坤,我林红道哪一点不比你强,大家伙儿说说?
“我回城虽然早一点,但已经连晋三阶,目前是正科级,你呢,比我晚一年,比其他人多一年,现在不过也就是个纺织二厂可有可无的小职员。
“你拿什么跟我比,凭什么女人都喜欢你?”
郭永坤苦笑,心说我长得帅呀。
他当然不会去跟对方争吵,林红道明显喝多了。
但旁边却有人受不了,噌地一下站起。
“林红道,你特么什么意思,已经不拿兄弟当兄弟了是吧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嘚瑟个啥?”
起身的自然是李有光。
“好了好了,都别吵。”吴荣赶紧劝和。
奈何他在别人面前说话极有份量,但在这三位面前,根本不顶事。
过去在下乡,也就数他经常被欺负。
“李有光,你嚷嚷个啥,我跟永坤说话,跟你有个屁关系?”
“我不爽行不行?”
郭永坤也不是没劝,但小光这厮今天不知怎么回事,完全听不进话。
“你算哪根葱?如果说永坤就那点本事,你就更狗屁不如。”
林红道说到这里顿了顿,眼神扫视过饭厅里的众人道:“各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吗?”
众人左右也劝不住,只好做吃瓜群众,倒也有几分好奇,大家也算熟悉,知道李有光家境并不好,但今天穿得还蛮有派头。
“收破烂!”
哗——
此言一出,满堂哗然。
“红道,你够了!”吴荣也有些上火,硬是把他拉扯着坐下。
郭永坤蹙了蹙眉,依旧没说话。
要换旁人,他早就几个耳光甩过去了,但此刻终究无法割舍那几年的兄弟情谊,另外,对方前不久还刚刚帮过他。
“收破烂?”
“小光,你怎么能干这个?”
“对呀,做点什么不好。”
不论在哪个年代职业都有贵贱之份,有色眼镜始终存在。
后世至少还有些破烂大王的真实案例,资讯发达后,一般人倒真不敢随意瞧不起搞废品回收生意的,但这年头……
收破烂就是妥妥的下等行当。
可以说跟街上要饭的也没什么区别。
“小光,算了,他喝醉了,我们走吧。”郭永坤道。
“走?为什么要走,喝醉了就是理由?喝醉了就可以瞧不起人?”
李有光脖子都红了,似乎感觉口干舌燥,提杯一饮……
“呸!
“这什么垃圾酒,服务员呢?”
躲在角落的服务员,小跑上前。
一般情况下还不至于这么殷勤,但刚才都听说了,这帮人里面什么市领导的儿子、省领导的儿子都有。
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换茅台过来!”
“这……”
这家饭馆坐落在市中心,档次还是有的,茅台倒也真有。
只是茅台可不便宜,他不确定眼前这个据说收破烂的年轻人喝不喝得起。
而且到底是上一瓶,还是几瓶呀?
别说服务员一脸惊讶,其他人也一样,纷纷显得不可思议地望向李有光。
唯有郭永坤苦笑一声,摇摇头。
他明白小光的意思,想要用真金白银,来证明自己混得不比别人差。
那就闹吧,他能忍受的事情,不见得别人就能忍受,出口恶气也好,他又何尝不替小光郁闷?
收破烂的怎么了,一不偷二不抢?
再说,眼下坐在这里的八桌人,他就不谈,还真不见得有人比小光收入高。
“放心,少不了你的钱!”
李有光说着,伸手摸向口袋,掏出整整一沓崭新的大团结,“每桌来一箱,多少?”
饭厅里接近百来人,都目瞪狗呆了!
第一次见人茅台整箱买的,还每桌一箱……
他哪来的这么多钱?
这是此刻众人心头最大的疑惑。
收破烂这么来钱?
“没……这么多。”服务员吞咽着口水道。
“那有多少上多少。五百块够不?先拿去。”
李有光说着,刷刷刷地数起钱,整整五十张大团结递过去。
服务员颤着手接过,吃瓜群众脸上的表情就不提,而林红道的脸则瞬间绿了,酒大概也醒了一半。
老实讲,他干不出来这么阔绰的事。
因为他已经很久没问家里要过钱,而他一个月工资也就六十几块,五百块存一年都不见得够。
茅台上桌了,李有光先自顾自地开了一瓶,然后扭头吆喝道:“大家都敞开了喝,菜不够再点,算我的!”
那叫一个豪气!
饭厅里一片安静,循规蹈矩生活在计划经济体系里的众人,今天算是被资本的威力震撼到了。
他们其中不乏股级干部、甚至如同林红道一样的科级干部,平时走哪里去人家不赞一句年轻有为?
而现如今就是如此优秀的他们,却因为一个收破烂的关系,才喝上平时根本不够资格喝的茅台。
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?
事情貌似反过来了,有些不对头啊!
只听吱呀一声,一张椅子挪开了。
“干嘛?”吴荣伸手去拉,却是没拉住。
林红道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硬是被气走的。
“看到没坤哥,走的应该是他呀,我为什么要走,我收破烂的怎么了,我能请大家喝茅台,他能吗?”
李有光酒杯都不用,拎起酒瓶咕哝咕哝就是一大口,嘴角虽挂着笑容,但眼角却流下了两滴眼泪。
郭永坤暗叹一声,问,“想喝?”
“不喝我买这么多干嘛?”
“我陪你。”
因为林红道的关系,郭永坤还没怎么沾杯,这下也拎起一瓶,同样没用酒杯。
“算我一个!”吴荣也凑上来,见样学样。
三兄弟,三瓶酒,当成水来喝,喝喝停停,笑笑哭哭。
也不说话,像是傻了一样。
旁人注定无法体会他们的心思,而其实他们三人也很难彻底理解对方。
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埋藏着一口井,那水是苦是甜,唯有自己才清楚。
……
自从铁头出狱的那天起,郭永坤就一直忧心忡忡,奈何有些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避无可避。
家里出了大事。
他哥被抓了,把人家的一条腿打断,需要截肢!